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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入羅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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飯桌上氣氛依舊詭異,王震鋼黑著一張臉,一言不發,有兩三道菜他堅決一筷子不碰,和春去夾的時候,還被他橫了一眼,橫得和春都猶豫了,這時,曲景明淡然無視王震鋼的目光,夾了一筷子,和春一看自己不是一個人,就心安理得地跟著夾了。

難怪女生風傳你倆,哼!王震鋼內心炸裂,恨恨地想,明天我也去傳!

相比他一臉仇恨的表情,他對面的春風先生就可以說是非常溫柔了,大多時候食不言,偶爾介紹桌上的菜,王老師父子雖然一個笑臉一個黑臉,但顯然都對這些菜很了解,他是給和春跟曲景明介紹的。於是倆小客人知道了,王震鋼堅決不夾的那些菜,都出自春風先生的手。

事實上,桌上只有一道冬瓜花蛤湯和一道清炒蔬菜是王老師的手筆,他出場時手執鍋鏟,壓根是虛假廣告。這麽一來,王震鋼就吃得很寒磣了。

也吃得很快。沒一會兒,他就放下了筷子,看看和春跟曲景明,神色中透出點催促,被王老師看出來了,招呼兩個小客人:“慢慢吃,別著急。王震鋼,你去給媽媽打個電話,讓她回來一下。”

王震鋼瞪著他,緊抿嘴唇,臉憋紅,很生氣的樣子。

“去不去?”王老師掀起眼皮,沖他看來。

那邊春風先生看他們父子倆一副要動火的樣子,忙勸道:“別搞得這麽緊張,我來打。”

王震鋼倏地一下紮過去一記厲色:“你別惡心我媽!”

王老師“啪”地一聲拍下筷子,人如長相,是個脾氣暴躁的,只見他目光冷峻地盯著王震鋼,訓斥道:“你書怎麽讀的?有沒有點禮貌?你媽抄你梁叔作業的時候,你還在上輩子呢,輪也輪不到你來說這話,打電話去!”

王震鋼迎視他爹的眼神弱下去,最後撤退了,正當和春以為他要就此屈服屈打電話的時候,他豁然起身,對和跟曲景明說:“我吃飽了,我先出去等你們。”就拉開椅子,很有骨氣地往大門扣走去了,王老師在後面沈聲喊了他兩次,他就以開門和關門回應。

這可尷尬了。和春跟曲景明對視一眼,曲景明讀懂他的意思,笑一笑,還是很淡定的樣子,不過吃飯的速度加快了。春風先生則簡單地對王老師說了兩句“別生氣”“你兒子就跟你一個脾氣”之類的話,然後離開飯桌,自己打電話去了。

他背對大家,過了好一會兒,才聽到他說話,開口的語氣竟然頗為親密:“梨子嗎,我回來了。”接著就沒聽他說什麽,過了片刻,他“嗯”一聲,掛了電話,回來坐下。

王老師詢問地看過去,他晃了晃手機,說:“會回來的,我打電話她會給這個面子。”王老師聽了,一臉放心的樣子,轉而瞟了一眼門口,剛才的震怒輕了許多,目光中有幾分無奈,微微搖了搖頭,沒再說什麽。

春風先生又友善地對兩個小客人笑笑,說了幾句閑話。這邊,曲景明不動聲色、偶爾應和;和春最會應酬大人,有一句回兩句地聊,把氣氛調得頗為活絡,王震鋼要是看到自己的朋友在他背後這麽人精,不定得多生氣。

一兩個話題落下尾巴後,兩個小孩兒碗底都見了空,曲景明放下筷子,和春立道別:“那我們就先走了,一會兒還要上自習,謝謝王老師,謝謝梁叔叔,你們辛苦了。”

曲景明簡單附議。

春風先生聽了,隨即起身地送他們出門,還把和春買來的水果塞了兩個回去,態度自然宛如一家之女主人。

兩個人小鬼大的看似規規矩矩下了樓,到了樓底下,前不見說好等候的王震鋼,後沒有王老師和春風先生,便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,彼此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八卦之光,可又一時拿不準該怎樣開口八。

和春怕曲景明不懂這個事兒,據他回憶,曲景明根正苗紅,生活中沒有接觸過這個話題,怕是不懂。可他又顯出了八卦的興趣,這就讓和春不好把握分寸了……這一遲疑,他們就出了院門,看到王震鋼等在外面。

他們走過去的時候,有個從外歸來的女人也走近了他,王震鋼一見那女人就跑過去了,用小孩子委屈告狀的語氣喊了一聲:“媽!”接著又攔住那女人,一掃委屈,特有擔當似的,肅聲道,“你別回去,他們就想讓你不好受,你別回去稱他們的意!”

他媽聽了這話,原來還微蹙的眉頓時舒展開了,拍拍他,說:“上學去,大人的事情你少瞎想!”

王震鋼血氣方剛的,又剛剛受了氣,不敢把氣還給他爸,當然要對她媽展露一番,便狠狠地“呸”了一聲,背後罵道:“他們不要臉!他們這種人就應該出門被車撞死,上山摔死,下水淹死……他們就是犯罪!”

“小鋼!”他媽喝他,同時拍了一巴掌在他手臂上,臉上不見得很生氣,但表情也很嚴厲了,“你什麽教養?有這麽罵老爸的嗎?梁叔叔還是你媽我的朋友,他的為人我比你清楚,不要在這裏逞口舌沒口德。”

王震鋼委屈得都要哭了,他敢對當爹的發脾氣,一走了之,但不能對他媽甩臉色,忍得嘴唇發抖,也只是嗚咽了一聲“他們就是賤”,然後跨一大步,離開他媽,還不忘示意停在兩米外扮演過路群眾的和春跟曲景明一起走。

兩人匆匆對王震鋼媽打了個招呼,就跟著跑了。

王震鋼又憤怒又委屈的心情無邊無際地蔓延,整個人氣壓極低,書當然是看不進去的,悶悶地趴了一個晚讀加一節自習。下課後,和春跟曲景明就來找他了。他對這兩人此刻心情覆雜,一方面覺得他們居然心安理得在自己跑掉之後還照常吃完飯,很可恨;另一方面又認為自己帶了他們回去,竟然遇到這麽大動靜,家醜都外揚了,很不好意思。

但和春看起來沒有絲毫尷尬,三人站在走廊裏,相對無言半分鐘後,他主動問了:“你之前說,你爸媽分居是因為有人出軌,是你爸出軌那個梁叔叔嗎?”

王震鋼就服和春這老大當慣了的眼色,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,什麽都驚不著他,比如眼下的問題,他就問得直接、切中要害、深得他王震鋼的心。於是,王震鋼點了點頭。

和春見他不抗拒聊這個話題,本著八卦的真心,披一層關心好友的皮,語氣憂心又疑惑地問:“但你媽好像跟他關系也很好?你爸還說你媽抄他作業,那至少得是學生時代就認識了,你知道怎麽回事兒嗎?”

王震鋼吸了一下鼻子,目光深沈地投向遠方,頓了一會兒,嘆了口氣,才開始說:“不是學生時代,是很小很小的時候。他們三個是鄰居,小時候住的也是跟現在大院似的地方,一直玩得很好。我媽學生那會兒就喜歡我爸,但我爸……我爸就是不喜歡她。後來那個梁出國了,沒音沒訊的好多年,我爸我媽是青梅竹馬嘛,年紀差不多的時候,我爺奶催促,他們就順理成章地結婚了。其實我從小就覺得他們倆之間很奇怪,明明認識幾十年了,還總是客客氣氣的,從來不吵架,也不親近,到我五年級的時候,他們就突然分居了,我到去年才知道,我爸是搬出去和……”

和梁叔叔住一起了。這後半句,他不說出來,和春跟曲景明也各自聽明白了,兩人又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,但曲景明很快地移開了視線,搞得和春來不及跟他做更多眼神交流。

曲景明用他那帶有點安慰色彩的溫和語調,問道:“他們三個見面是什麽情況,你有沒有數?”

“有,他們要離婚。”王震鋼擡起頭,“我爸我媽,他們這次肯定要離婚。他們早就想了,我外婆不同意,說我爸拋棄我媽,鬧得很兇,現在她老了,不管了。”

說到這裏,他停頓沈吟了片刻,然後很長地嘆息了一下,扯了扯嘴角,沒扯出笑來,倒扯得一臉苦相,說:“我也不是真的那麽恨梁,我爸這幾年帶我出去玩的時候,總會找機會讓我和梁接觸……他這個人,不壞,我沒有那麽討厭他。我討厭我爸,也有點生氣我媽,一個自私,一個傻,而且他們都……都沒有問過我想不想要他們離婚,人家電視劇裏都要問一下小孩兒跟誰的。”

可能是有點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真的在乎這點,他說到這裏的時候,聲音很飄,還稍稍捏了點開玩笑的語氣出來,使得氣氛不那麽正式,免得太難為情。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,但凡心中真正的想法暴露在別人面前,就總是羞赧、甚至難堪的。

曲景明動了動唇,還想說什麽,和春悄悄地伸手拉了拉他的手,拇指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,他看過去,見和春很輕微地搖了搖頭,一副“交給我”的表情,於是他放棄開口。這種人情世故的事情,他看在眼裏,心裏端得明白,可要落到實際安慰人上,還是和春的嘴巴花言巧語多。

和春攬過王震鋼的肩膀,十分同仇敵愾地說:“嗨呀,大人都是這樣的,每天看生意看工作看哪裏好偷偷養個小情兒樂一樂,眼睛哪裏還看到小孩兒呀,你不知道,我爸還在的時候那才荒唐,跟我大媽扯不清楚就算了,外面還有一堆男男女女的呢,我都見多了……”

曲景明:“……”

和春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己的童年故事,他是不是真的從小就見了這麽多大世面,曲景明不知道,反正聽這一耳朵,真是感覺大開眼界了。關鍵是,王震鋼的表情看起來竟然十分相信,幾度張嘴想說話,都被和春嘴裏的故事情節憋回去了,恐怕聽完以後得對這位流氓二代生出一番同病相憐之情。

唉,作孽。曲景明憂心忡忡地想,和永聯要是泉下有知,一定能給他兒子氣活了,明年清明要多燒兩柱香才行。

這天之後,王震鋼也沒怎麽再提起家裏的事情。他恢覆了自己日常那套四六不著、瘋瘋癲癲的調調,不過更喜歡跟和春曲景明混在一起了,分享過最難堪的秘密之後,距離總歸不一樣些。於是,本來坊間熱衷歪歪的形影不離二人組,變成了三人行。

但隨著他們關系的親密化,王震鋼就不太容易拿到女孩子們歪歪的第一手資料了,因為他也逐漸成了仿州二中高一年級作業本小說的一部分。

這個學期結束後,離過年就沒多久了。

曲洋那邊打了電話來邀請曲景明去過年,原話是“回家過年”,曲洋那播音主持腔,聽起來真像是在某臺的春節特別節目……曲景明表達了自己感動的心情,問候了那邊的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姑姑嬸嬸,最後拒絕了。

和春聽著曲景明打電話,等到他溫和但堅定地說“不去”的一顆,心才定了下來,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。曲景明也難得調皮地對和春吐了吐舌頭,又跟曲洋扯了兩句客客氣氣的水話,然後把電話掛了。

和春說:“你跟他嘮叨那麽久,我都以為你要被說動了。你們曲家那邊的人真的那麽好嗎,你居然給每個人都說了不一樣的祝福。”

曲景明說火:“還不錯吧,基本沒有深交。”

和春:“那就還是有人深交了?”

曲景明點點頭:“爺爺跟我處得挺多,那邊人很多,但都很忙,只有爺爺比較清閑,我那段時間每天都陪他去釣魚,他有時候也教我寫字。”

“哦。”和春訕訕地回,內心有點羨慕,他想起顧尚維家帶他去過的一個度假村,裏面也可以釣魚,可惜他自己怕是進不去……放眼仿城和仿州,哪裏可以好好釣魚呢?

曲景明一看他垂下睫毛一動不動的樣子,就知道他腦子裏在倒騰著什麽主意,心裏好笑,可又有點暖暖的。自從他知道和春的心思,就總能從他那些自以為藏得密實的破綻中品出各種各樣的味道來。

有時候覺得很有意思,有時候覺得,甜。

和春想了一會兒,沒想出什麽地方來,就先把這個問題記下了,打算回頭再問問顧尚維。他從椅子上站起來,垂眸看著曲景明,說:“我們去跟大媽商量一下,看看給姐姐和顧哥送什麽訂婚禮物吧,不然快過年了,外面店都關門了,不好買東西。”

曲景明仰起臉朝他看去,正迎上他的目光,客廳的窗戶沒有關,冬天的陽光落在他半邊臉上,好像把他劈了兩半,一邊冷,一邊暖,可唯有兩只眼睛盛著一樣的專註,完完整整一絲也不浪費落在自己的視線裏。

兩人都頭一次發現,視線和眼神是真的有熱度和重量的,撞到心口上,足可比擬隕石撞上小星球,從此隕石和小星球,都不一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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